2014年3月9日 星期日

瑟多娜之旅完結篇 ───鼓聲依舊鼕鼕

2009117日,我們對瑟多娜說再見了。

來的時候是三個人,走的時候也是。人數沒有增減,但是我們的行李卻明顯不同了。熊熊把黑熊頭骨放在隨身行李當中,凱勝多了一面印地安鼓,是向馬力歐買來的。

下午才要坐飛機,我們還有足夠的時間去逛傑洛米



傑洛米是一個荒廢的礦村,現居不到五百人,現在以觀光為主,只要五分鐘就可以開車繞完全村。

逛完傑洛米,我問熊熊:「你覺得怎樣?」

「還好呀,蠻可愛的小村子。」

「我也有同感耶。」

那麼,為什麼台玉會對此地沒有好印象?我猜,這和她到此一遊的時間點很有關係。她在來亞利桑那州的第一天,前往瑟多娜途中,繞道來傑洛米。那時的她心事重重,婚姻何去何從一定令她迷惘,哪還有心情欣賞不相干的小村子呢?

我很高興自己走了一趟傑洛米,因為我差點就因為一時懶惰,放棄自己的感覺,而誤把好友的經驗當成自己的經驗了。我們是知己,可是我們還是擁有自己的認知與情感。別人的感覺終究是別人的。

故事寫到這裏,熊熊的動向到底如何了呢?


熊熊回來以後,彷彿進入冬眠狀態。

我馬上就臆測發生了什麼事。她太在意她的婚姻,決定暫時闔上通靈這一頁。她的先生不明白她的這一段歷史,她也完全不想讓先生知道她的過去。也因為如此,她刻意避免我們和她先生見面。

十二月裏,終於有旁觀者可以印證我的直覺。

台玉找熊熊剪髮,約了我一起。那天的談話感覺好怪。台玉開口,說起我們三個人共同的經驗,而熊熊立刻轉移話題:「你們愛吃鱈魚嗎?我教你們一個作法。」

聊吃的,我也喜歡,可是聊的人和場合不對。剛巧我才有這種領悟,而且就在當天三人見面之前,我和大學死黨才為此親密溝通過。

死黨說:「孝明,你在我眼中,還是大學時候的你,天真清純,我沒辦法把你想成擁有特異功能。」

我笑了:「朋友有好多種。有吃飯的朋友,有逛街的朋友,有作事的朋友。我們在一起,為什麼非要聊靈性呢?況且,我就是要讓大家知道,心靈的開發是正常人可以作的事呀!」


「但是我對心靈方面的知識,一點都不懂,也不想搞懂。」

「那又有什麼關係?你作為朋友,忠誠讓人感動,永遠都在我需要你的時候,挺身而出。而且我們兩人的緣份和別的同學就是不同,這麼多年,一直都會碰在一起;我們可以聊的話題,也不是一般人可以聊的呀!再說,我現在會讓你不舒服嗎?」

「不會。在我眼中,你還是你呀。」

「這就好囉。我很珍惜你這個朋友。我們的友誼,可是我矢志維護的唷。」

死黨笑了。

我接著告訴她,我明白她的感受,因為我們認識太久了,她很難接受我發現了自己以前沒發
現的特長。這就好像,爸爸病重,我特別在美國學了催眠,趕回台灣,想要幫爸爸減輕疼痛。

爸爸耐著性子讓我催眠,忽然忍不住了:「乖女兒,你就饒了我吧。」

於是我發現,爸爸心目中,我永遠是那個嬌小的寶貝女兒,他沒有辦法為我在心中忽然樹立權威。要他驟然改變對我的觀感,難於上青天。

從那時我就徹悟,親人面前,好友面前,我們的熟悉是一道牆,把不親近的人反倒能夠接受到的特質自動隔開。但是這有關係嗎?其實也沒關係的。我們和每個人的緣份不同,只要能了解這件事,就會懂得欣賞每個和自己交接的人物。



我在熊熊第四次轉移話題的時候,決定離開那家沙龍,雖然熊熊很客氣地說:「再坐坐。」

我出了門,半小時之後,台玉打電話給我。

「剛才是怎麼回事?」台玉說。

「不是你。是熊熊,你有沒有覺得她很怪?她說再坐坐,我聽到的卻是『趕快走吧』。」

「我也聽到她心裏說『趕快走吧』!我還以為是我自己胡思亂想,所以打這通電話來給你。我覺得我們剛才好像在撞牆。」

「我們三個人都是非常敏感的,你我都有這種感覺,她會沒感覺?不過,要是以前發生這種事,我會以為自己得罪她而難過。今天我完全不會。」

「不是你的過錯呀。是她心裏有事吧?她當初不希望你回來和我聊這些,也是她的心結,不純是為了保護我們倆的友誼。」

「哎呀!她的人生,自己走囉。我們只能在她有心尋求建議的時候才方便進言。」

當天晚上,我和凱勝討論了下午發生的事情。

凱勝說,也不是不能和熊熊討論吃飯逛街,只要她心裏不要為難自己,大家的談話就會愉快。反正我們倆對熊熊其實毫無所求,自然她覺得怎樣都好。

就在此時,我了解自己手上握著一塊珍寶,就是凱勝。

早在七年前,瑪麗蓮就告訴我,我們倆是百對夫妻當中找不到的契合。而在瑟多娜,馬立歐也這麼說。

我自己擁有這份幸福和決心,能夠和伴侶誠實相待,互相作為對方精神後盾,就足夠了。我何必希望目睹一個年輕的靈媒能開創老一輩靈媒不能開創的幸福?就算有些靈媒無法擁有美滿婚姻,這也是她們這世選擇接受的考驗,我為她們擔什麼心?我相信實踐的重要,能夠繼續和凱勝繼續鑄造君子淑女劍就很不簡單了,何必把 自己的期望加諸在別人身上?

一個月後,熊熊打電話給我。

「孝明,你好嗎?」

短短五個字,我卻聽到隨著話語洶湧而來的信息。

她為那天的「撞牆」事件感到抱歉,不過她的自尊心強,不願意放下身段,又冀望我沒感受出來,但是如果她挑明了,我不是反而注意起那天的事件了嗎?所以她勉強按捺住想談論的衝動。況且,她還是想要開始新的一頁人生,暫時過所謂一般人的生活吧。

我在心中認知熊熊的迷惑,更不想拐彎抹角:「熊熊,我告訴你。當初你來找我,就是信任我。我要你明白,不論你做何種選擇,我都祝福你。你的人生,是你要過。馬力歐和瑪麗蓮對你的期許,對於現在的你而言,可能是一種沉重的壓力,對嗎?凱勝和我對你沒有任何需求。你在我們面前,不用是個靈媒。過去這段日子,我們有緣,遇在一起。能夠走這一段,對我們彼此都是個成長和教育的機會。你 在矽谷沒有娘家的人,以後如果你有事想找人商量,不一定非要是和靈性有關的話題,我很願意把你當作妹妹一般。彼此都自然、別給自己製造壓力,好嗎?」

熊熊笑了。彼此不言而喻,她的人生在轉變當中。話又說回來,難道你我的人生不也是分秒在轉變嗎?


那面從瑟多娜帶回來的鼓一到家就啞了音。我們推斷是因為加州氣候和亞利桑那州不同的關係。凱勝上網搜尋,又從不同的賣家購得兩面印地安鼓的材料,自己在家製作了兩面鼓,還把馬力歐製作的鼓拆了重裝。

現在,我們家有三面印地安鼓了。有時我們會輪流敲擊,聆聽每一面鼓的聲音。

我從瑟多娜回來之後,發現容格在好幾本書籍上再三提到,二十世紀初,不論是在肯亞的原住民,還是美國的印地安人,都維持了類似的儀式與象徵:每天早上,鼓聲鼕鼕。非州的原住民和美州的印第安人不約而同都相信,自己應該盡一份力量,把太陽喚醒。

容格說,這份對自然的崇敬與對己身的定位,是近代所謂的先進文明欠缺的靈性;這種堅持,是真善美的高度展現。

趟瑟多娜之旅,把鼓聲和勇氣載運回來了。我是那個每天期許自己喚醒太陽的人。我知道,即使現在已經是二十一世紀,鼓聲依舊鼕鼕。﹝全文完


沒有留言:

張貼留言